La luz es como el agua

苦月亮

Leibniz中心无cp向


死后AU 说实话写完这篇我再也不想写这个AU了

总之 是一个黑掉又白回来的故事

BGM:Handel-Suite No 8 in f minor,HWV 433:2.Allegro Fugue














锦缎的帘幕,木质长桌,酒精腐烂的奇异香气。他在这杂乱的周遭里无所适从,烛火的光亮直直刺进他的眼睛。他漫长的一生如今结束得没有一点意义,而他所曾追寻的一切直至终末也没给他带来转机。他引以为傲的对世界认知的深度与广度最后冷眼看他被世俗摧毁到支离破碎。当下他站在一片死地,真正的亡灵游荡之所,不见天日的牢笼,被光明流放之处,而他对现在的境况一无所知。他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不该出现的小丑。一个可悲的造物。一个谬误的音符。哦。他本不该拿这个作比。他从未熟稔半分乐理,让人听了去又不免要对他评论妄自尊大,不知天高,仅仅有一星微不足道的念想就与伟大比肩。

 

他苦涩地笑了笑,耳边回荡起那些对他毫不留情的侮辱。他当然反击过,在羽毛笔因快速书写而飞出的墨点之间无所保留地暴露他人性最黑暗的一面。当然,当然。这不起任何作用。他的对手试图抹杀的人没有一个能做到在学界苟延残喘,罔论全身而退。他也不拥有幸运的渺小概率。他从不相信那些存在。于是他的出路几乎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被镌刻在大理石上,有且惟一,几度岁月流转不得磨洗判决的确定和罪行的言之凿凿。

 

何其不幸,何其荒谬。动用趋于零的理性做出的判断被狂热的争执压得粉碎。他在满地狼藉里以巨大的不安望见自己的一败涂地,在他昔日荣华的裂谷上发出连绵的绝望叹息,随雨和残雪一同降落在厚重的棺木之上。而后泥土会将他的躯体与墓碑侵蚀,几百年后无人记起。人们永远听不到他控诉罪行凄切悲鸣。人们看不到由他眼中滚出如夜浓暗墨珠哀嚎。人们又了解什么呢?愚蠢而不自知的世界,倒向他们以为的方向,而他依然被禁锢在铜铸的躯壳中永世不能挣脱,人们路过还要慨叹一声铜之无辜,腔调冷硬一如汉诺威阴云层层涂抹的严冬。

 

于是他在冬日下葬。他在在万物准备下葬的冬日下葬。夜月是方化的冰,灼得他喉头生疼。他成了负罪者,一抹不堪的生命瞧见火光。他质问一切:为何,为何赐予后是剥夺,为何明亮与辉煌偏偏于他之中毁成死寂。他体会过近乎一切世间的完满,却要经年累月地面对没半点用处的无尽论战。一种沉重严密的疑问蓦然间支配他竭尽全力留存的理智,往日的记忆扎进他的心脏,排列成永不融化的冰锥,他血液流尽也无法温暖分毫。

 

他无端地念起他的故乡。莱比锡,他自少年时代抛弃至死的土地于此时阴魂不散卷土重来,萦绕在他耳边嘶吼不成文的语句,诅咒他的人生,逼迫他回忆起青年时的意气风发。他有些惨淡地重温往事。六岁进入家族图书馆阅读历史与哲学著作,十二岁凭借自学精通拉丁文,十五岁在校庆日当天作出三百首格律标准的拉丁文诗,二十岁大学毕业典礼的演讲。那时他身后拥有多少期许与赞美根本无法数清,他在所有人的惊叹中成长并认为这理所应当。他不爱设计命运,预定他的人生轨迹,可他生命的前二十年全然昭示他前程无限,光明无比,他的智慧终究震铄古今,名垂青史。所有的设想,不论谁的设想永远是同样的结果,单调似他随手丢开的草稿。

 

可惜,可悲而可叹的是,他断然不会料想最终他留名于世的方式竟会如此不堪。他的天赋美丽而危险,而这天赋最后毁了他。它们悄无声息地燃烧起来,烧进了他时间横轴上每一个细小的角落,点亮他眼中光芒的同时将他的生命烧成一触即散的微渺灰烬。这就是我的一生。他不掩饰自己的愤怒与绝望。我无为度过的一生,我仓促结局的一生。这结局便足以让我心甘情愿直面死亡。他在意名誉至极,半个字母的诋毁都要引起他的注意。而既然旅程的最后几年已不过是空壳,是他往日光荣的无意义重复与一个模糊的影子,死亡对他何尝不能算作一种解脱。的确,他可以在倒数几天的时光中与他的医生谈论科学,语调和宫廷的虚假而完美辞藻别无二致。但在以分钟为单位的倒计时里撕碎手稿将其扔进烛火的时候,他一刹那厌倦了人世。

 

我活得够久了。他最后这样想。我改善全人类境况的计划未完,但就此与这世间别过与降临于世同是我的宿命,不可更改,也无需更改。

 

人世无常,无常得他未曾预见的事接连不断。他预言数理逻辑与普适符号的作用,也没能觉察世界的运行除却鲜活的生命还有专为成就卓著者设计的虚无之城。成就卓著,他看向进入大门的标准。这标准也许算是对他的一种安慰吧。此处的天空从没有春夏的温暖,倒充斥万古不变的秋冬,风干冷如道路缝隙中的冰,四时温度差别几乎为零。冷极了。并非气温,是了无生气的彻骨寒凉。雨是种恩赐,这个世界的操控者大约一月两次的降雨至少会使空中悬浮的水汽增加到令人稍稍舒适的程度。剩下更多的时间无过缓刑。也许该有人上去将成就卓著换成罪大恶极,不然他实在无法明白他生前的苦难何以在去世后换一种方式延续。如同他心境的具象化,死后世界令他又一次体会了光明的遥不可及与光明抛弃他的决绝坚定。

 

但他始终无力无法下定憎恨世界的决心。他不断祈求,而回应从未到达:

 

请不要弃我不顾,请不要离我而去——我深爱的世界与人类全体啊。




叩门声微弱,像被折断过几次,穿过空间与时间闯入他的耳内。他起身,挥手弹掉一点堆砌在他衣角的月光灰尘。晚安,惠更斯先生,晚安。他一天中第四十七次声带震颤,语调不改。没有人不惧怕现在的他一般失掉理智的死物,然而克里斯蒂安·惠更斯与他同为死物,自然不会被他的错乱击退。我不是来劝说你继续学术生活的。他的导师嗓音苍白但不带任何犹豫。从各种意义上说,你都历尽了苦难。我全然理解你的疯狂,虽则我未曾亲身体会你的经历。我只希望你在恢复正常的思考能力之后,能够审慎度量你于此地重新开始的未来。

 

我会的,我会的。他也不知道重复一遍回答的意义何在。他望向窗外。在这座城市中他拥有一处庭园,由鬼魅般飘忽不定的仆人打理。那些寡言的魂灵居无定所,他甚至没法尝试与他们交谈。他只是同样沉默地观察他们修建永不生长的花枝,些微的尘土就此从地面扫起。那丛玫瑰开得明艳,却像这花园中其他所有花木一样只在夜晚盛放,卷曲的脉络直伸天际。然后内里透出深蓝的夜晚天幕将它降低的白归还云的一刻,花瓣凋零,随风散去,易过的生命消逝,像一滴鲜血落地那样简单。这种一瞬间毁灭的景象他已经见了几次,每一次他要折下一根枯萎的枝条,不管尖刺的锋利,默然地注视它良久,似是缅怀光彩耀人的旧梦。

 

据说现在人们在研究如何更持续地捕获生命,而不是让它们如你的花园一样在白昼就消失无踪。也许看见他表情显出愁苦,他的导师这样说。地上被萤火明灭的灯光滞留住的影子随着话音稍微变了变形状。

 

那多么容易啊,先生。看着我——我就是这样的存在。他们把我束缚在这个地方的时候,可从没问过我的意见。往昔七十年的岁月所有的磨难与对诡异环境的不知所措使他此时的言语几乎丧失了所有宫廷中历练出的悦耳与处世的圆滑,谨小慎微也早都被他丢弃。

 

你是不一样的。对方只似他先前一般重复。你是不一样的,别把自己和不拥有知性的物体作比。




他便就此度过了几十年,最初的无所适从迅速消退。他的天性里始终存在着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任何条件下工作的本质,即便这本质被磨去了相当一部分。生活无甚强烈的波澜起伏,他的心情亦如是。死后的世界仍然可以接收外界的讯息,所以他知道了论战自一七一六年以来还在延续,越来越多对整个事件缺乏了解的人自愿卷入纠纷,被莫名声讨罪人的情绪左右,高高在上批判传言中他的卑劣作为。鉴于这样的批判他生前听过太多,他很快竟生发出一种见怪不怪的心境。他的确审慎度量了他的未来,之后他得出这样的结论:他再也没有必要为人和气而光明正大了,既然待人冷漠常常计较也能达到一样甚至更好的效果。所以他广泛的通信消匿无影,社交活动从不出席。他再也不需要接连不断地书写论辩或是赞同的回复,每天握笔的目的惟余演算与证明。

 

他没再过多关心耗费过他巨大精力的发明权论战的发展情况,彻底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他继续进行研究单单是出于无聊,没怀有一点回到学界与其他生活在此的学者交流的打算。一七二七年他二十年的敌人去世,他只漠不关心地又写下一串符号,思考着他未完成的体系。他也不知道在与人世恒久隔离的情况下再做出提升公共利益的设想是否有什么价值,但他的大脑不愿停止运作,他总不能任由思想泛滥肆虐。

 

未知的事太多了,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哪怕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一个剽窃者,他也永远不会停息斗争,永远不会承认一切不实的指控。时间可以抹平他形成的一部分特性,然而他持续存在于某些方面的固执从没消失过。

 

居所的一切不染纤尘但满盈寂静,他成了在死地也阴惨过分的存在。不久前逝世而来的学者都忌惮于他巨大的性格转变和他宅邸长年的空洞。这到底怪不了他们。他的心绪变化是疯狂被全盘置换成不言一字的冷漠,而他接待的访客止于生前亲近的人。惟有书本陪伴他的时间最为长久,因为死去的植物不会感到恐慌,也不会主动退避。

 

会有人愿意知道真相吗。然而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想。会有人愿意把那些浮浅低卑却流传已久的谎言尽数驱散,迎来历史的本来面目吗。




而后一天的下午时分,仆人悄无声息地移动进他的书房,为他进行报时的同时带来有个新客人到访的讯息。听到来客的姓名,他随手丢开羽毛笔,丢开渗入纸张纹路的墨迹,打开铜质的门锁,扯出一个他平日用以示人的虚情假意的微笑,眼神冷似彻夜的飞雪。

 

您好,伯努利先生。真高兴又见到了您。您是来劝我重回学界,抑或是来嘲讽我的失败?


约翰·伯努利踏进大门之前听了不少忠告,对他冷雨一样的迎接已经产生了某种心理准备。你可以为他修筑一座坟墓,配有彩绘的穹顶和日日更换的鲜花。人们这样说。你可以为他在冰封的湖底建造雕饰华美的纪念碑,让他站在水边俯望。你可以为他带去你最新的成果,作为一种特定的献祭。但你千万别指望他像生前那般热情而温和。谁要是抱了这样的希望,则一定铩羽而归。现在的他不适合春日的明媚,倒是相称于萧瑟的秋风。


不,都不是,先生。您是我的神。*


传来的话语让他一惊。而对方的声音并未终止。


我绝不干涉并且支持您的一切决定。既然决定由您做出,那么它们一定有其存在的意义。我来到这里是想告诉您,已经有人为您呼喊,为您不平。您的历史不会永远如此暗无天日。


是吗,我太久没在意过这些了。

 

是的,先生,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后来的他不时回想起那次短暂却堪称转折点的会面。那时他对人类的期待依然从未消失,但出现愿意选择他而非他的对手的人群还是让他讶异非常。因他生前最后已然是一支孤军,无人理睬,孤冷得几乎死去。而谁又能抗拒希望呢?即便像灰尘一样渺小的希望也似高高燃烧的灯火,炽热又动人,引人伸手去抓住,用行动去追寻。他延续先前的习惯,想不表露一切不需表露的情感。而他的内心早已开始不宁,对于现在局面有崩塌之势产生了极大的快乐。压抑太久的复杂情感在一天之内决然地,爆炸式地铺展开来,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欣喜。

 

我该再一次写诗来庆贺吗,还是举办宴会?出游?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对惯有的娱乐感到陌生,也需要比以前更长的时间来回想起一些完美的措辞。太久了,实在太久了。久到快乐都被遗忘,悲哀成为日常。久到叹息充斥空气,欢呼不知所踪。久到他整日不说一句话,久到他不再写下哪怕一封通信。

 

而如今这些暗无边际的日子终于被太阳点燃的火焰烧光,在高温下凄惨地嚎叫。它们之前盘根错节地生长,攫取哪怕一丁点的希望作养料,伸出扭曲且遍布尖刺的枝条整整齐齐地包裹他的心脏,扎进血管中流下满地的玫瑰红。现在它们从他心中的角落里被生拉硬拽出来,被谋杀在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日子里,消散得干干净净,像是从未存在。


当然,他钟爱这火焰。他在这个世界披上一副与生前形象截然相反的外壳,习以为常,未曾怀疑。火焰则使外壳破碎,碎裂的悲伤和痛苦让他鲜血淋漓。之后火焰不由分说地宣告:面对自己,面对本来的自己。别继续沉湎,别永远悔恨。你不是别人,自然不用伪装出他人所有的姿态还顾影自怜。你是伟大的数学家和哲学家,你是个全才,你的乐观和对世界的爱没人能否认更没人能打败——你是戈特弗里德·威廉·莱布尼茨,而你将永生以此为傲。

 

是啊,是啊。他颤抖地想,“我也不必悲伤”*。




冷静下来的他太想知道事情的发展,又不愿询问曾被他拒绝的客人。经他三思过后,一封信函,他多年来写下的第一封信函就这样送到了克里斯蒂安·惠更斯的书桌上。

 

我们只相隔几栋房屋,你也不用这么正式。受到这种待遇的惠更斯多少有些哭笑不得——更别提这宅子的大厅里突然摆放了一架大键琴。说来与科学相悖但事实如此,物件在这个世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甚至有时全凭思想便能现出所要的物品。

 

想起老师精通音律,不知能否让我也接受缪斯光辉的照耀?

 

你看起来心情自一七一六年来第一次很好。演奏就不必了,毕竟我知道你开心的原因,也知道你邀请我的原因。事实就是,你在人间的境遇与评价着实比你到来时上升了不少。而且被当作主流而发展迅速的体系是出自于你。我不得不说,那些执意排斥你符号的英国数学家会远远落在欧陆数学水平之下的。

 

够了。足够了。他本是这样乐观,这样开朗的人啊。这甚至称不上转机的转机已远远超过了他的承受范围。那一天他听到了比任何文学作品都动人的词句,他开始甚至不敢相信那些字母组成的单词组成的语句是否符合他的理解力得出的结论。仿佛他在语言上无可置疑的天赋都失了用处,他挣扎着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您……您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不,为什么在此之前竟没有人告诉我呢。

 

我的学生,这可能要问问你自己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待人接物的态度。相信我,你生前要比去世后的前几十年有人格魅力太多了。每每在你面前提起那场论战,哪怕只有一句话,你的表情就像是想把我逐出门外,对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你那不由分说的打断根本没给我这样的机会。这位伯努利若不是真心仰慕你,想必也不会去拜访你。不过,我仅仅是劝说而没来得及说出事态的发展——这姑且算作我的责任吧。还有一个可能的原因,你生前结交的大量王公贵族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假定他们想要告知你,大概也有心无力。

 

他无言良久。有一支钢尖锋利的笔写在他的灵魂之上,覆盖几十年前定下的无端罪名,洗涤他的怨恨,返还他本来的真诚。于是冷风都温暖成阳光,坚冰都融化成春水,光明被剪裁恰当,正正披在他的身上。

 

重获的新生自他站立的方寸间蔓延,蔓延至他再一次满载辉煌的未来。即便此刻他的声望还没有恢复到全盛时期那般不朽,他的喜悦也不可阻挡地奔涌而出。




后来呢,后来的事说起来无聊又顺理成章。他又成了他自己,一个受人尊敬,也会受到批评的学者。他的通信数量比生前还要大,因为死后的世界科技发展永远与人世同步,他得以借助除了手写以外的通讯手段写下信件。他还是那样为人和气,光明正大,还是永远都学不会谨小慎微,还是乐于思考,也从不排斥交流,还是看到事物的光明面远多于黑暗,还是几乎能深度地谈论一切,还是常常因为愉快的交谈而忘记时间,还是永远热衷于人类境况,永远被人们所喜爱。

 

这即是他。这是他该有的一切。




“Morgen entschwinde mit schimmerndem Flügel,

Wieder wie gestern und heute die Zeit.”*

 

不要这么悲观,他说,无穷演变的时光也终会与欢欣作伴。

 

 

 



 


 

 

 

 

 

 

 

 

 

 

 

 

 

*语出E·T·贝尔《数学大师》,“莱布尼茨和欧拉是他的神”。

 

*“无所事事使人愚笨……一个人应当总是找事情去做、去思考、去规划,同时心怀社会大众与人类个体,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如果我们的愿望得以实现,我们就可满心欢喜;如果没有,我们也不必悲伤。”莱布尼茨,1705年11月。

 

*“明天的好时光,也将举翅膀,消失得和昨天今天一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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